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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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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亭还魂记》创作环境琐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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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中国遂昌网
作者: 单松林 程章 2006-09-25 10:11:39 |
中国文学艺术的不断发展,到了元、明时代,戏曲兴起,给文化生活添增了新的内容。戏剧演出的丰富多采,剧本创作的层见迭出,作家风格的迥异多样,都对人们思想起了一定的诱导作用。可以说,元、明戏剧的出现,确是中国文化发展史上后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人们都知,戏剧是依据剧本来演出的,剧本又是通过作家的思想情感而产生的。明代著名剧作家汤显祖出于讽刺宫廷宦官和反对封建制度对女子压迫的思想感情,创作了四个以梦为表现形式的剧本,《紫钗记》、《牡丹亭还魂记》、《南柯记》、《邯郸记》,赢得好评,人称“临川四梦”。特别是《牡丹亭还魂记》的奇情动魄,以死后还魂来成全恋情的伟大和胜利,痛贬封建制度对女子的压迫。与西方同时期的名作《罗密欧与朱丽叶》并享盛誉。外国人推崇他是“东方的莎士比亚”。把它译成好几种文字,列为世界名剧之一,在世界剧坛广为传播。国内学者慕名颂扬它的,更是繁有其人。如吴吴山(名人·字舒凫)的《三妇评牡丹亭》云:“有明一代之曲,有工于牡丹亭者乎?”“或曰:宾白如何?曰:嬉笑怒骂,皆有雅致”;李调元《雨村曲话》:“牡丹亭句如‘雨丝风片,烟波画船’”;沈德符《顾曲杂言》:“牡丹亭梦一出,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王思任《批点玉茗堂牡丹亭叙》:“情深一叙,读未三行,人已魂销肌粟”;还有清初著名剧作家兼评论家李渔,对汤显祖文学艺术的造诣,作了概括周至的评价。说他创作水平之高,享誉之隆,都出在《牡丹亭还魂记》一剧里面;“汤若士明之才人也。诗文尺牍尽有可观,而其脍炙人口者,不在尺牍诗文,而《还魂》一剧。使若士不草《还魂》,则当日之若士已虽有而若无,况后代乎!是若士之传,《还魂》传之也”。把《牡丹亭还魄记》扒为汤显祖文学创作的顶峰(见《笠翁偶集》卷一)。 《牡丹亭还魂记》对读者情感的吸引,也是令人惊叹的!吴梅《顾曲尘谈》第四章《谈曲》云:“《牡丹》一记,颇得闺客知己,如娄江(今太仓)俞二姑、冯小青、吴山(名人·字舒凫)三妇,皆是也”。据说俞二姑读后竟至情伤而死,其感人之深,于此可见。 《牡丹亭还魂记》的独占鳌头,誉贯古今,功在文、情并佳,已如上述。那末,为何四梦之中,独推《还魂》,而其他三梦,均较之逊色?此无他,环境感受程序的不同,是个重要原因。四十四岁的汤显祖,在饱历自然景色和人事纷纭的环境感受之后,到了遂昌,又增加了新的环境感受。这里庭闲讼稀,“五日一视事”(见汤《答吴四明》书),“一睡三餐两放衙”(见汤《即事寄孙世行吕玉绳》诗),得有余暇与自然界和社会人事广泛接触,感而生情,“因情成梦,因梦成戏”(见汤《复甘义麓》书)。他处在遂昌这个良好的环境里,因而能够写出一部平生最佳的剧本——《牡丹亭还魂记》来。 探讨汤显祖的遂昌任内有何感受?创何戏剧作品?应从自述资料或旁人的著作中,多加引证或合情推理,来求得解决。 下列诗文是汤显祖满意于遂昌环境的自述。《答余内斋》:“平昌拥万家为长,含峰漱谷,大类五松。风谣近胜,琴歌余暇,戏叟游音,时来笑语。当其得意,不知陈真长未得为三公也”;《与帅惟审》:“满堂溪谷松风,弦歌嗒乐,时忽忽有忘”;《寄马心易比部》:“弟素不习吏,喜遂昌无事”;《寄曾大理》:“小国寡民,服食淳足。县官居之数月,芒然化之,如三家疃主人,不复记城市喧美。见桑麻牛畜成行,都无复徙去意”;《答吴四明》:“至今五日一视事”;《玉云生过遂昌徐生画扇为别》诗句“碧玉溪桥嗽金石,弦歌市里合宫商”;《平昌河桥纵囚观灯》诗句“绕县笙歌一省囹”;《即事寄孙世行吕玉绳》七律二首: “平昌四见碧桐花,一睡三餐两放衙。 也有云山开百里,都无城郭凑万家。 长桥夜月歌携酒,僻坞春风唱采茶。 即事便成彭泽里,何须归去说桑麻。” “偶来浙东系铜章,只是南部旧礼郎。 花月总随琴在席,草书都与印盛箱。 村歌晓日茶初出,社鼓春风麦始尝。 大是山中好长日,萧萧衙院隐焚香。” 归纳上述诗文内容,并参考明代中叶浙南一带诸腔流行的史料,即知汤显祖在遂昌从事戏剧创作活动,环境条件非常好。一是有时间,二是有背景(自然的、人文的都有),三是有民间歌唱可资交流,四是有当地的戏曲活动可以借鉴。 利用这些有利条件。他首先进行了《紫钗记》的改本工作。《玉茗堂批点董西厢叙》说:“令遂昌,邑在万山中,人境僻绝,古厅无讼,衙退,疏帘,捉笔了霍小玉公案。”就是说,他在遂昌任内,已经感到旧作瑕疵过多,不能令人满意。因此结合新的环境感受,重新推敲其排场布置、角色分配、曲白调韵诸方面,一一改进,使之完善。朋友来了,就在一起演唱。汤《玉云生过遂昌,徐生画扇为别》诗云:“点缀柔纨送心素,按抑高歌迎艳阳。” 他钻研曲词唱腔的精神,确已到了神思苦运,无时或释的地步。万历二十二年冬上计时,与翰林袁宗道(石浦)等踏雪夜游,兴之所至,又唱起一联串曲子来了。汤在万历二十五年(1597)《寄袁石浦太史》书写道:“玉堂人颇记平昌令夜半雪中回啸否?” 万历二十三年(1595)春,《紫钗记》改本完成。初秋,故乡好友帅机(惟审)病故,他把改本寄到临川去,嘱帅惟审的儿子在孝堂长声高唱,让惟审的英灵欣赏内容。《与帅公子从升从龙》书说说:“《紫钗记》改本寄送惟审繐帐前,曼声歌之,知其幽赏耳。”这是他在遂昌首先搞成的一个戏剧改本。也可说是《牡丹亭还魂记》创作的前奏。 汤显祖履任遂昌知县于万历二十一年(1593)春,挂冠于万历二十六年(1598)春,在任五个足年。《紫钗记》改本化掉二年左右,他以余下的三年左右时间,潜心于《牡丹亭还魂记》的创作。时刻构思琢磨,偶得奇情佳句,就立即记下,试谱成曲,叫身边管文书的小吏验唱,自己和声,看看是否可取。邹迪光《临川汤先生伟》说:“每谱一曲,令小史当歌,而自为之和,声振寥廓。识者谓神仙中人云。” 在遂昌,他思想起了很大变化。不但陶醉于剧本创作,甚至在吏治上也带戏剧色彩,诸如放监犯回家过年,让监犯到河桥观灯等等,都是历史所罕见的。明末探花钱谦益《汤遂昌显祖传》说:“量移知遂昌县。用古循吏治邑。纵囚放牒,不废啸歌。” 汤显祖对戏剧创作的孜孜不倦,还有稗史可资旁见。清代以治学谨严著闻的国学大师王国维(海宁人),曾引江熙的《扫轨闲谈》说:“王文肃(即王锡爵,嘉靖榜眼,与汤显祖文学主张不同,不相往还)家居,闻汤义仍到娄东(上计经太仓),流连数日不来谒,径去,心甚异之。乃暗遣人通汤从者,以觇汤所为。汤于路日撰《牡丹亭》。从者亦窃写以报。逮成,袖以示文肃。文肃曰:‘吾获见久矣!’”由此可知,汤显祖在万历二十五年冬上计路经太仓时,没有他事干扰,仍在从事《牡丹亭还魂记》的创作,且不久即告完成。 《牡》剧的创作,不但在构思、曲词、介、白、验唱、修正诸方面十分认真,甚至剧本的题名也曾作过精细思考。 这是个凰求凤的作品,即杜丽娘追求理想丈夫至死,而复还魂的剧本。“牡”字的释义是“鸟的雄性”,《诗·北风·匏有苦叶》:“雉鸣求其牡。”就是说,雌的雉,发情求其雄性。那末,为何又取“丹”字呢?丹者,“朱红也”,引申而为“着色画图”之意。由于《诗经》里面这句话的启发,汤显祖把牡、丹二字,都看作动词,“牡”就是求雄,“丹”就是作画,他的意思是,“牡丹”即求雄作画,故《牡》剧第十四出《写真》,有杜丽娘自己画像,“想寄与情人”。还说:“似我杜丽娘寄谁呵!”“牡”、“丹”二字,已是正确地反映了剧情。 牡丹花早被古人誉为“国色天香”。汤显祖在遂昌时,县署有亭十多处;他日夕必到的孔庙明伦堂,多莳牡丹,有“留香亭”,能不在“牡丹”二字之下,又想到一个“亭”字呢?这对慕色还魂的剧本故事,岂非十分可取!因此就在第一出《标目》中,借唐代李源的好友圆观和尚,死后投胎为牧童,十二年后与李源再次想见于杭州灵隐三生石的故事,写了一句“牡丹亭上三生路”的唱词;又在第五十五出《圆驾》中,引白居易诗“春肠遥断牡丹亭”为尾句。其实汤显祖何尝不知这是“再世友缘”而非“再世姻缘”。仅是借誉一点“再世相见”的奇情罢了。汤显祖心目中“牡丹亭”三字的真正含意,如上所述,远较这个借誉更为真切! 一个剧本的创作,必因某种心理因素所引起,这是人所共知的常情。拿汤显祖的话来说,就是“因情成梦,因梦成戏”(见汤《复甘义麓》书)。那末《牡丹亭还魂记》的创作,是什么心理因素所促引的? 原来汤在遂昌进行《紫钗记》改本之初,或者稍前一些时间,曾历至交于右武(湖广右参政)连殇二子,后嗣乏绝。幸其子叔兼的媵女,早在出嫁民间之前,已与叔兼交合怀孕。嫁后二个月就生下了男孩。民夫认为是贵家种嗣,收养一岁送还丁府。使丁门望族,“绝而复苏,断而复连”(见汤《奇喜赋》序)。丁右武向汤驰书告喜。遂为之作《奇喜赋》,颂其梦兰阶玉之喜。序中还说:“此盖人生殊喜、惊怪、奇特者矣。” 又万历二十二年(1594),汤有个七岁女儿詹秀患天花死去,他非常悲伤,曾作《平昌哭殇女詹秀七女二绝》,序曰:“詹秀能读书。……痘殇前一日,着红衣,正立,拜起别先祠。”诗云: “死到明姑也不辞,要留人世作相思。 伤心七岁班斓女,解着衤遗红别祖祠。 古梦吞星即有灵,当今织女是何星。 心知不合飞流去,泪洒苍茫河汉青。” 试想一个天真活泼,聪明伶俐的小女儿,平日穿着绣花连裙衣裳,多么可爱。不幸痘症垂危,又在解穿贴身的红衣裳,到祖祠正立拜谢祖宗,竟和祖宗永别!此情此景,莫说当年汤显祖要痛哭,就是我们今天把诗与序合起来想象一番,也会流下同情之泪。汤显祖时年四十开外,五十不到,正当易动情感的年华,面对小女詹秀之死,想着丁家绝处逢生之嗣。浸成“绝而复苏,断而复连”,见之于梦,慰之于情的心理状态。自然就在“殊喜、惊怪、奇特”上,下番苏夫,构想出“仿佛晋武都守李仲文、广州守冯孝将儿女事”的另一个太守杜宝之女,伤情而死,死而复生的《牡丹亭还魂记》来,以销解他内心的创伤(见汤《牡丹亭还魂记题词》)。 汤显祖为女子深受封建制度压迫之苦所感动,《牡》剧的曲词、宾白中,还处处显露反抗封建的情调。 因此可以这样说,《牡丹亭还魂记》的创作,动情于殇女、《奇喜赋》以及其他感受的启导,寄情于反对封建制度对女子的压迫。 汤显祖在遂昌任地方官,他的《紫钗记》改本和《牡丹亭还魂记》,也带着当地风土人情的痕迹。剧本的曲词、宾白之中,有不少遂昌土话、遂昌写景与遂昌交游诗话情意的引申。例如汤《初至平昌与苏生说耕读事》诗有“杏花轻浅讼庭闲”句。汤《丁酉遂昌迎春口占》有“琴歌积雪讼庭闲”句。汤《即事寄孙世行吕玉绳》诗有“也有云山开百里”,“草书都与印盛箱”句。汤《松阳周明府乍闻平昌得纬真子,形神飞动,急书走迎之,喜作》诗有“即看山色排云起”句。他就在《牡丹亭还魂记》第五出《延师》中,将南宋太守杜宝的唱词写道:“山色好,讼庭稀。朝看飞鸟暮飞回,印床花落地。”第九出《肃苑》的宾白写道:“忒煞通明相,”“说你讲《毛诗》,毛的忒精了。”第十八出《诊祟》唱词:“他人才忒整齐”(按遂昌语人才与身材同音,又称秀美曰齐整或整齐)。第十八出《诊祟》宾白:“一样髀鞦窟洞下”(按窟洞,遂昌语指屁股)。都是遂昌土语的取用。象这类例子,《牡》剧中不乏其例。 他与遂昌独山举人叶澳是莫逆之交,一同游过遂昌广仁院。汤题的《广仁院画孩儿》诗有“曾有峨眉斩画师,千秋能此画孩儿”句。叶澳的和诗有“欲问当年好画师,何从满县止儿啼”句。壁画的故事(按汤序云:“平昌广仁院佛殿壁,有邑人毛会潜画一妇乳女。夜有儿啼声,众怪之。一日僧语会,笑曰:‘易耳。’以笔添乳入口,遂绝。”),诗的唱和,环境对心理的影响,引申出《牡丹亭还魂记》里面的画题来,如第十四出《写真》,第五十出《闹宴》白:“也不怎的,袖着一幅画儿”,“是个画师?”尾声:“怕画上的麒麟人白首。” 这些都非牵强附会,实是环境对创作的影响和素材在剧中的运用,使剧本丰富了内容。 现代戏剧作家每写一部作品,也同样要先入环境,体验生活。积累素材,构想剧情,然后动笔。汤显祖创作《牡丹亭还魂记》,当然深得遂昌环境影响之助,积累了素材,构想了剧情,以致写出很好的剧本内容。 汤显祖第二次上计返治时,听说横行无忌的“搜山使者”(即矿税吏)要来遂昌,义愤填膺,不甘折腰,当即挂冠而去。他何时离开遂昌?何时抵达临川故居文昌里?有二首诗可资考证,其一是,《题溪口店寄劳生希召龙游》: “谷雨春将去,茶烟满眼来。 如花立溪口,半是采茶回。” 此诗是他第二次上计返程中,宿龙游县溪口镇所作,说明他在谷雨后一天才能抵达遂昌。到了遂昌,又亲见二岁的吕儿痘殇,作《平昌哭两岁儿吕二绝》诗,序说:“吕儿秀慧甚。痘殇前,呼爹与点茶,云已是客。……”倍极凄楚。加上离治前检拾行藏、走辞知已等事牵延,估计至少需谷雨过后七天才离得开。首日城,轿行八十华里到龙游溪口住宿。次日改乘小船顺灵山港而下,经龙游县城,出衢江、复溯江而抵衢州,需二日。又溯江而抵江山,需二日。江山舍船换轿陆行,抵江西玉山,需一日。玉山抵上饶,需一日。上饶经枫岭抵横峰,需一日。横峰抵贵溪,需一日。贵溪抵余江,需一日。余江抵临川文昌里,需二日。船轿交替,妇孺拖沓,逆旅劳顿,都需要驻休,估计五日。合计自谷雨挂冠,直到返抵临川矿里文昌里,最低限度也要化掉二十多日。就是说,回到故里,已是春去夏来,靠近小满时日了。他到故居之日,作了一首《初归》诗。 彭泽孤舟一赋归,高云无尽恰低飞。 烧丹纵辱金还是,抵鹊徒夸玉已非。 便觉风尘随老大,那堪烟景入清微? 春深小院莺啼午,残梦香销半掩扉。 看上去,他抵达临川文昌里故居,仍然是春末。这是不可能的。按上述行路推算,已知时在初夏,古人吟诗,往往会把初夏景色视作“深春”。此乃春夏之交,景观无殊,往往随感而吟。 汤显祖抵临川文昌里故居后,仍要走访亲友,接待来客;并有诗赋文序以及尺牍应酬之作。加之沙井筑室,七月乔迁,八月又殇西儿,不断遭到杂务和悲伤的干扰,自无法每日写作剧本。 因此,我们在探讨《牡丹亭还魂记》的创作环境时,已知他从万历二十六年(1598)春挂冠,至同年秋天的一段时间,实在没有多少时间可供剧本创作。据资料表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秋,已是组织伶人频频公演时节。他在临川短短三四月内,那能仓卒从事,写出一部长达五十五出的杰作,何况他还要亲自导演,时间能允许创作吗?他以后的家居闲暇中,作《南轲记》、《邯郸记》两个剧本,也还化去三年时间,可知创作剧本,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从《牡丹亭还魂记》创作环境的探讨看来,它应作于遂昌。也可以这样说,《牡丹亭还魂记》作于遂昌,公演于临川,这样定论,较为符合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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