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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池) |
缘起 一个月前,也就是2008年8月8日的晚上,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文艺表演以其大气磅礴、精美绝伦、巧妙构思令世人震撼。其中,鸟巢背景大屏幕上向世界展示中国古代“文房四宝”的制作技艺和无穷魅力的短片,令人印象特别深刻。短片中播放的讲述造纸技艺的场景,包括碓房、捞纸、晒纸等几个镜头,虽然时间不长,但画面唯美静谧、朴素大气,充满了古老东方的神韵,生动地展现了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的造纸术的简要流程以及造纸文化的博大精深。 现实生活中真有这样穿着古衣用手工造纸的人吗?正如活字印刷的被电脑激光照排及现代化的印刷设备所取代一样,传承千年的民间造纸手艺恐怕早就淹没于机械化的工厂生产之中,再也难觅踪迹了罢!然而,令我们没想到的是,仅一两年前,宁波民间,集中于奉化一地,就还存在着数百家造纸作坊。由于与环境保护之间尖锐的矛盾,才陆续被政府有关部门取缔。留下来,至今仍以造纸为生的家庭作坊,在奉化棠云,只剩下一家。 因为珍稀,因为其所生产的纸,专门满足古籍修复的需要,它的存在拥有了另一种更为强大的理由,而我们也得以有幸观瞻原生态的造纸场景。 作坊 由奉化市区出发,约20分钟车程;一路行驶于两边青山翠竹掩映的乡间公路,当来到棠云村一座可乘凉歇息的廊桥时,停车步行;袁恒通的造纸作坊就在桥的另一面。 过桥,右侧一条河边小路,沿河岸看到十多口七石缸及烧锅、料池等,就是作坊的料场了。来的路上,看到公路两旁满山的青竹,我们就在想,这真是造纸的好地方。果然,在这些七石缸和料池中,嫩竹是最重要的原料。只不过,除了暴露池外的依稀可辨的嫩竹尖,现在都发酵腐烂得面目全非,接近于酱这种物质了。 袁恒通的房舍与料场连在一起,屋有好几间,但搭建极为简陋,滤池、捣浆桶、抄纸槽等,与锅炉、吃饭桌等一起,杂乱地分布着,使家中一切都显得湿漉漉的;捣浆的石臼戳着碗口粗的木槌,斑驳老旧,散发着原始的气息——将之命名为家庭作坊,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屋里没人,我们直接问:“袁师傅在家吗?”由里间屋转出来的,是作坊的女主人、袁恒通的老伴。她一看我们的样子,就知道是怀着好奇心、慕名而来的。“今天不凑巧啊,老头子上午去奉化办点事,估计要吃中饭时才回来。”她说。随即便请我们里面坐,又怀着一丝歉意,“屋里乱糟糟的,也没有办法收拾”。 我们发现,整个袁家作坊,可分成三个区域,我们一开始进入的,是右侧的房间,主要是用来打纸浆的,左侧则为一间狭长的、带着火墙的烘纸房,而院落外侧,紧挨着一座通讯塔的小山坡下面,又有一间极为简陋的抄纸棚。据女主人介绍,从原料堆沤,到装进粗布袋挤干,再捣踏、漂白、打浆、过滤、抄纸、压榨、晒纸……生产一张纸通常要4个月时间,光程序就有72道之多。其中,在我们看来,抄纸是液体状态的纸浆转化为固体状态的纸张的最为神奇的一个环节。 在袁家作坊半敞开的抄纸棚,袁家小女婿江仁尧正在抄纸,他让我们生平第一次亲眼目睹了这一神奇的变化:只见他动作娴熟,双手端起细密的竹帘,在浆槽中前后晃荡几下,凭着对纸浆厚薄程度的把握,再端帘出水时,一层纸浆便挂于帘上了。慢慢揭开,由浆为物,一张湿漉漉的、有些透明状的纸便呈现在眼前了——整个过程,神奇得让人有些诧异。 将纸取下后,再将竹帘沾进浆槽,如此往复,每天,江仁尧从早上6点钟干到晚上6点钟,要“抄”近两千张纸,并将其弄整齐、数好。 起死 如果没有1997年4月天一阁博物馆副研究员李大东的登门拜访,袁恒通的造纸作坊恐怕也与村里的其他作坊一样,已经倒闭。那时,老袁因为接了一个外贸单子,生产了一半,对方却撕毁了合同,使他购进的5万公斤竹料没了用处,赔了血本。这令诚实本分的老袁深受伤害,从此心灰意冷,作坊也关门歇业。正是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李大东来了,他摸了摸简陋的设备上满布的灰尘,景象颇令人失望,同时感到这里的工艺设施和生产原料足够原始,具备生产古籍用纸的条件。原来,那时他正苦苦求索能用于修复古籍、符合“修旧如旧”要求的古籍纸,但跑遍了福建、广东、安徽等几个省的造纸厂,均未能找到满意的。由历史资料可知,宋以后,浙江是中国造纸的中心,而奉化棠云村有着悠久的造纸历史。这一摸一打听,就来到了老袁家。而李大东的到来,也使袁恒通看到了继续从事老本行的一线希望。 李大东提出来要求做的纸张的厚薄、颜色、配方和纤维构成,尽管与老袁之前造的纸改变很大,但他都一一答应了下来。为了增加感性认识,在专家的安排下,他还来到天一阁翻阅馆藏古籍,听专家为他介绍古籍用纸的特点。“你造的纸用在古籍修复上,也是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保护做贡献啊。”专家的一句话,令老袁一扫往日的沮丧,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经过上百次的试验,配方改了又改,老袁终于拿出了修复古籍的专用纸,同时还研制出一种国内少见的具有苦涩味道,能防虫,可用来修复古籍又适合画画的苦竹纸。秘诀主要在配方上,除上好的苦竹、桑树皮、棉麻等必不可少的原料外,还要有野生猕猴桃藤、冷饭包藤、豆腐渣树叶等辅料,这些配方并没有文字记载,全凭老袁自己摸索。专家赋予老袁造的纸一种新称谓——棠云纸,订单也随之而来。 小小的作坊,吸引了各路专家,其中包括南京博物院副院长、全国纸质类文物保护专家奚三彩、南京图书馆副馆长宫爱东、美国普利斯顿大学东亚图书馆馆刊主编罗南熙。他们都对棠云纸给予了充分肯定和评价。 “特别是罗南熙,他万万没想到在现代化的今天,在浙江宁波还能看到如此原生态的手工作坊。他说,工艺如此传统,方式如此古朴,看完之后,简直不想走了。”正在烘纸房内将湿纸分离并刷到火墙上去的袁家小女儿袁建恩说。她说她和丈夫江仁尧本来也在外面打工,是心疼爸爸这么一把年纪还干这个活才过来帮忙的。袁建恩说,有了他们夫妻俩的帮忙,爸爸终于可以缓缓劲了。 传承 据《奉化市志》记载,棠溪(今棠云)竹纸最早记于史书的时间为明正德九年(1514年),距今已近500年。穿村而过的溪水和两边绵绵不尽的竹山,为造纸业提供了取之不竭的优质原料。1946年重印的《棠溪江氏宗谱》上记载,棠云造纸业最兴旺时,当地共有1000多人从事这一行业,光抄纸槽就有300多个,生产的竹纸远近闻名。解放后,当时的《浙江日报》、《宁波大众》等报纸用的就是棠溪竹纸。 据袁恒通的老伴介绍,她刚嫁到这里时,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造纸的作坊,到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她家的这个作坊甚至有十几个打工的小伙子,来回忙碌的情景令人难忘。后来,因市场受到挤压,人们纷纷放弃了这个祖上传下来的行当,整个棠云,就只剩下袁恒通苦苦支撑,还和造纸打着交道。 “我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从小看惯的,也都会造纸,但现在就只有建恩和仁尧过来帮忙,其余都宁愿出去打工,也不愿做这又苦又累、收入又少的活。”老袁的妻子说,“今年还好,有富阳方面的30万张纸的订单,总算赚点打工的钱,明年就不知怎么样了?” 尾声 正当我们要回去的时候,老袁回来了。今年73岁的他,额头纹路深深,双手长满老茧,因长期浸泡的关系,手指都发黄并有干裂脱皮的痕迹。对于陌生人的来访,老袁早已习以为常,又不厌其烦地为我们大致介绍了棠云纸的生产流程。“博物馆的专家说,我造出来的纸,可以保存四五百年。”说到国内外专家对于棠云纸的高度评价,老袁的眼里闪烁着一丝颇感自豪的光。 接下来,老袁为我们演示了捣料的过程。 只见他拉开电闸,坐到矮凳上,木槌就由机械推动,往石臼捣起料来。趁木槌往上回的间隙,老袁的一只手便迅速翻动下石臼里的浆料。木槌有碗口粗,由机械推动,不断地往下捣,稍有不慎,下去翻动浆料的手,就可能被木槌击中,而老袁的神情却像打瞌睡一样,手下的功夫娴熟已极。 看来,造纸的每个环节,都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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